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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陶珠儿这般,只想调任到羊城港这般的繁华地方,做个文书室主任的,那都算是志向小了,很多更士署的同仁报名支援,那都是破釜沉舟,想要高调——升职外调,那就等于是把自己的‘根’给扎到边区去了,如果不做出很好的成绩,再次高升内调,那就要在边区扎根一辈子,这就要看对自己的能力,或者关系,有没有信心了,胆子小又贪恋繁华的人,不敢赌这一把,选了平职借调的话,职级上升的速度肯定就要慢上一截了。
陶珠儿的性子,比较中庸,虽然也上进,但不算是最掐尖要强的那批人,凡事还是喜欢讲究一个把稳,回到绍兴之后,思量再三,也和父母、姐妹亲戚通信商议过了,还是选了平职借调,这样她就有两条路子:第一,去彩云道做出成绩,又有牛均田使力,平调或者高升调入羊城港,那自然是最好;第二,平安度过三四年,积攒了功劳,回绍兴也可升职,到那时也还年轻。
当然,如果在彩云道就地提拔,职位超过在原处的速度,那也可以接受,只是那样的话,就要在彩云道安家了。
陶珠儿从未去过该地,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彩云道的哪个州县,对于这条路的态度还是颇为冷淡的。
只希望未来几年,吃住上不要太受苦,工作也能顺利开展——每天都吃肉,这个是不敢想的,能够一天吃一个鸡蛋,陶珠儿觉得就算是喜出望外,根据她自己的估计,其实这个也难,说不得自己的危险津贴,就得花在买高价罐头上,但只要偶尔能吃上罐头,这日子就算比小时候要好,她也还能接受。
她们这样的工作,平时忙碌,吃穿住行需要自己花钱的地方也很少,偶尔去看个幻灯片,也花销不了几个子儿,陶珠儿工作几年下来,已经攒了一笔不菲的积蓄,本来是打算在绍兴买房用的,这会儿计划有变,要暂时离开数年,陶珠儿就想着把这笔钱或者在羊城港买房出租,对未来也算是个帮补。
但这样的话,她自个儿的钱不够,最好还是要找人合伙,本来,牛均田是个很好的人选,但两人这关系,若还合伙买房,那就有点耽误牛均田在羊城港谈亲事了,要找别人合伙,关系似乎还没到这份上,光存在银行吧,虽不收保管费,但利息很微薄。
若要投资生意呢——吏目也不得经商的,这是个很大的限制,因为现在,买地这里有闲钱的人家很多,而买房也不算是最好的投资方式,很多人会选择投钱去经商,甚至是合股买海船,乃至去大交易所买卖现货的,若有眼光,收益其实都比买房收租要高得多。
因为除了羊城港等寥寥地方之外,并不是说房租、房价就涨得很快,甚至很多地方会因为人口的流失,以及城市功能的转移,房价立刻就下跌了。
譬如说云县,原本高不可攀的房价,在定都大典之后已经降了两成了,还有继续下跌的趋势,这无疑是因为都城在羊城港建设完成之后,带来的巨量人口迁出。
不过,不管是什么发财的路子,和陶珠儿都是无关,她是更士,为朝廷卖命,衣食住行都不用自己花钱,这代价就是她和近亲都不得从商,她本人不说了,她的丈夫和未来的子女,都不能在绍兴做买卖——如果她去羊城港,那就不能在羊城港做买卖,如果她做了州县的首脑,那整个省道都不能从商,若是她最后做了省道级别的高官……那都到这一步了,限制只有更夸张的,基本就是一整个家族在全国范围内都不能经商了,唯一的特例可能就是去立志城那样的新辟之地,很多规矩在那里的确也不是很严格。
陶珠儿自认没有做高官的大志,当然也不敢触犯买地的规矩,她是不敢碰投资的,最后只好在绍兴买了一间小院子,委托局里要好的姐妹为她出租,按年把房租汇入账户。
又跑到市场上,雇佣了一个房牙子:
现在官营的中介所,差不多把房牙原本的业务给挤占了,有些房牙想办法考入中介所做事了,有些则仍旧单干,只是在市场上发掘新的商机,比如专为那些外调的人家租售房产,或者为已出租的房子提供维护业务,譬如陶珠儿买下的小院子,房租是大姐为她收着,但房客有什么要求,比如瓦片脱落、房子漏雨,院子里的井要淘洗、钥匙丢了、窗户破了等等,就由房牙子来统一为他们解决,陶珠儿一年付给他一笔管理费,若没有什么大事故,小维修都算在管理费里。
这样应时而生的新职业,在买地可谓是层出不穷,其中不少还很有赚头,譬如托儿所,原本都是官营,还很少有人把孩子送去,都是习惯了自己照看,认为没必要浪费这个钱,现在简直是大行其道,街坊中三五家就有一所,把孩子送托儿所的观念,简直是深入人心,半年产假一结束,孩子往托儿所一送,自己两夫妻恢复上班,在城市已成常态了。
甚至在村子里都有人情愿这么出钱送托儿所的,这在从前根本就不可想象——孩子往吊篮里一丢,该下地的下地,有哥姐的,让大孩子照看一二,也就是了,何必浪费这个钱?可现在,托儿所深入人心之后,大家又自有一番道理了:孩子照看孩子,怎么也没有成人周全,这村里的托儿所收费也低,不算是什么负担,秋后农闲去做几天活也就回来了,怎么说都是怀胎十月生的,难道还不希望孩子好了?再说了,哥哥姐姐平时也要读书,现在又都分家了,也没个祖辈照料,有时屋里真没一个人的,不送托儿所,怎么能放心呢?
归根结底,‘收费低、秋后农闲去做几天活也就回来了’,这两点缘由是最紧要的。
越是做活机会多的村子,父母就越愿意把孩子送去托儿所,这样,把托儿所的设置,和村落的经济联系起来,作为一个标志点来观察,在吏目中也就成了一个通用的小窍门了。
陶珠儿从绍兴离开,登船西去之后,就开始很热衷于观察这个‘托儿所现象’,她从之江道去彩云道,是乘船自大江直接去叙州,从叙州换陆路大概走一个月的光景,到达昆明——这也是她和牛均田计划中两人最快的通信路线。
另外还有几条去彩云道的路线,耗时更久,路也没有这条这样好走,不是买地沿海的普遍选择,只有一些当地的商人会这么走——譬如说,很多夷族商人会直接从昆明去安南境内,从安南插到顺城港口,转海船去羊城港这条线路耗时相对是最短的,只是沿途道路难行,气候渥热、虫蛇众多,且安南境内正在交战,一般的汉人很少有敢于这么走的。
这么看,拿下安南的话,彩云道的交通都能顺畅不少……便是悠然自在如陶珠儿这样的小更士,听到介绍时,也不免兴起这样的念头,不过,这也都是后话了,她乘上风帆船之后,一路和同船的吏目,议论着在大江使用机械动力船的可能,一面观察沿途的民生:大概在之江道境内,沿岸村落都可见到托儿所的痕迹,譬如孩子们成群结队,大的抱着小的,往一处行走,这都是托儿所存在的显然证据。
又或者只看村里有学校的旗帜,而沿岸劳作的农民背上基本没有襁褓,这基本也说明村里有托儿所了。
到了江阴境内,托儿所也还有,但并非家家户户都送去了,在田间经常能看到牙牙学语的幼儿,在树荫下到处乱爬,或者被绑在背篓之中,看着父母劳作,不过数量并不太多,船入南湖道之后,陶珠儿就留意到,大江南北,差距变得显著起来了:江南这边,虽然数量不多,但明显村落托儿所已经开始出现,可江北却还是纯然的大带小、父母带儿下田的局面,同时她也留意到,江北的土地,抛荒数量明显较江南多太多了。
一问之下,答案果然在意料之中。
“是,这就是我们南湖道现在面临最主要的治理问题——越江而来的江北流民,数量实在是太多了!
而且,他们不太愿意往别处迁徙,只想在老家附近安身!
找块田来种,从此就不搬动了!”
第1043章黄超又见黄超
如果说走到江左境内,陶珠儿还能感觉到关注点的同步的话,到了南湖道,身处异乡的感觉就很重了——在江左,每每遇到羊城港方向来的旅客,大家必然都是要探问定都大典的事情,还有留声机、展览会等等,言语之中,那股子羡慕向往的劲儿就别提了。
同样,在江左的几个港口重镇,蒸汽机、发电机、电灯这些东西,还算是比较常见的,至少,从码头往城内的那条街,往往也是生意最繁华的地方,很多店家在晚间都会用电灯作为招徕,包括街角的戏台,也都挑了灯盏,一到晚上,戏台前就聚满了街坊,来看戏的、听人说书读报的,或者干脆就是来蹭亮自己学习的,还有执夜勤的更士,靠着站在台下打呵欠:人多且必然聚集的地方,都是要有人执勤的,别的不说,防止打架、偷窃,什么也比不上更士亲自站在那里有效。
毕竟是从十几年前起,就经过丰饶县的翻山路,和福建道建立起联系的地方……江左这一道,不声不响的,旁人很难留心,却什么好事儿也没有落下:人口是丰盛的,因为多年来实行的‘盐糖换子’政策,留下了许多孩子的性命,识字率也好看,江左这里的三姑六婆,也是最早一批信仰六姐的人,她们上下流窜,和本地的白莲教帮会联系在一起,不知不觉间门,早就完成了白莲教的买化。
甚至还经常登上《吏目参考》,作为民间信仰和买地工作主动融合的正面例子哩。
比起闹事的北方教派,还有广府道那边,被真老母教鼓动起来闹出的大案子,江左这里的‘纯老母教’,就显得很有优越感了,他们的‘纯’字,是后来自己加上去的,以示和其余流派有明显区别,纯粹信仰六姐这个圣女,非六姐许可之事不做,非六姐许可之言也不传播,在江左境内主要的活动,就是到处教人扫盲,用盐糖换来婴儿性命,同时组织人手去买地那里做工赚钱。
这三样事情,对于世道民生,无疑都有相当的好处,等到之江道被买地半吞并之后,江左这里,和买地接壤的地方也就更多了,经济往来也更加密切,早就有点儿‘不买而买’的味道了,买活军的办事处,到后期发挥的就是大半个衙门的功能。
来自买地的商人,大喇喇地经过首府,跑到景德镇方向去开矿开厂做买卖,当地的大户一声都不吭——也没法吭,和买活军毗邻而居,声息于闻,谁知道什么时候,买活军一时兴起,就会吞并江左?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,不是人过的,大户不是分家,就是迁徙,反正地头蛇早都散了,买地的商人在景德镇丝毫没有对手,越发叫他们得意起来,甚而还开设了所谓的研究中心,想着把景德镇这里各窑烧瓷的手法,归拢过来一起钻研,再把产量拔高一二,他们的说法还很好听:“不然,玻璃器的价格一跌,恐怕瓷器的销量也要受到影响的!”
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,不过,景德镇诸窑一声不吭十分配合,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背后的靠山基本都跑了,余下的匠人、掌柜等,不敢,也犯不着守着秘方,还不如拿出来换点分,自己还能摇身一变,以技术专家的身份继续烧窑。
这样,江左这些年来,又有瓷器,又有高产稻种,且还占据水利之变,仗着买活军注重兴修水利、开发水运,也是异常繁盛,等到买活军吞并江南,没有任何滞涩,江左就完全融入体系之内了,至于余下那些地方官,再愚钝的,这十几年下来也早就相好了前路,纷纷各奔前程,再没有人想着负隅顽抗,和买活军斗争到底的。
江左的老百姓,看得出来日子都过得很好,浑身上下都是买货,言谈间门,也多为踌躇满志,很多人都在谈小水电站,或者是认为,江左道应该尽量争取,在九江附近设一个船厂,这里是水系汇聚之所,造船最合适不过,尤其是机械动力船,倘若一造出来,必定会对大江航运有重要影响云云——这可不是吏目之间门的交谈,而是船只停泊靠岸时,随意走动间门,在茶馆、食肆以及戏台下,都能听到的民间门之言!
可是,船一入南湖道地界,这不同之处就逐渐浮现出来了,南湖道这里,渴望知道定都大典相关细节的,也有,但多是吏目、更士、富商、学子这些较上层的人物,贩夫走卒,对于定都大典,所知便不是很仔细了,兴趣也并不大,别看不过是几日的航程,给陶珠儿的感觉,发展程度似乎能有个几十年的差距——当然这也是实情,起码彼此间门就差了靠近买地的那十余年发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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