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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谓的常服,并非是日常起居所穿,而是区别于各种典礼,在日常工作中所穿的正式服装,如今礼禁松弛,很多人上衙时,穿的也都是买化严重的便服,也就是县老爷上堂时,会特意翻出常服套在外头了。
这会儿众人几乎都是秋衣、衬衫再加上毛线开衫的装束,听田任丘这么一说,忙都起身,也来不及差遣小厮长随,各自去边屋开了衣柜,取了棉袄穿上。
一帮人一边戴着手套、帽子,一边往外走:这衣柜其实也是买地的流行,倘若是从前,出门访客,都是让长随抱衣包的,主人提供的也是衣箱。
这是因为从前的衣服,脱下之后,难以成形,都是叠好的,不像是如今这新式的冬服,相当的厚实,无形间也就逐渐流行起买地的设计,在屋内会有专门的高柜,内设长条空间和衣架,专门用来套棉服,也有人夏季的时候,会把衣服挂在里头,比从前一味叠放,形式要丰富一些。
京官出门时,也不必特意再带个小厮服侍更衣,也算是为他们省去了一笔不小的开销,现在的京城,一个晓事懂礼仪的小厮,工费涨得很高,朝廷收入又有限,也没了江南来的孝敬,对京官来说,这样的支出已经颇为成为沉重的负担,现在甚至还有一整个家里,就使用一二仆役,家里人和仆役一起干家务的。
田任丘的座上客,当然不至于如此寒酸,不过基于保密的需要,众人也早习惯了一切自己动手,李继赓一边扯毛线手套,一边加快脚步,追在田任丘身后,忙问道,“督主,这么着急地赶过去,会否有窥视圣踪的嫌疑——”
当然,锦衣卫耳目灵通,大家心里都有数,但事实如何,与展现出如何姿态,还是有所不同。
田任丘去得太快,似乎有点在炫耀武力的意思了:我这前脚才到,你后脚就跟来了,怎么,连我这皇帝的行踪你都敢捏在手心,你都有这般的能为了,想要我的命,是不是也就在一念之间呢?
田任丘多年来稳稳地执掌特科、锦衣卫,城府岂需多言?他扫了一眼李继赓,压根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,当先出了府门,往四轮马车上一坐,手里怀揣着暖炉,只管闭目养神。
李继赓等人,面面相觑,也不敢则声,有几人面露怯意,思前想后却也不敢溜走,还是联络着,几人上了一辆马车,凑凑能走便动身了,也不敢再等车夫逐一套车赶马的,追着田任丘的车子就往京外去了。
从城内到京大营,沿着新路走,快马跑不过就是半小时不到,这一行人宝马香车,路上百姓纷纷走避,速度没有丝毫滞涩,算上传信的时间,田任丘不过是慢了皇帝一小时入营,只见京营中一片静谧,士兵都如常出操,表面上没有任何异样。
请人汇报,得蒙召见入内时,堂中坐满了京营新军将领,供着皇帝而坐,谢春华则没有坐,而是满面笑容地站在皇帝身后,还伸出一只手,按在皇帝肩上——侍立后方,似乎是卑位的表示,可这只手一按又不一样了,让两人的关系多了几分遐想的余地,这到底是下属、仆从还是长辈呢?
如果说是下属,这就不合适了,但要平起平坐,也显得谢春华过于托大,毕竟她只是使团团长,位分不高,可这只手又似乎暗示了,她对皇帝有很强的影响力和操纵力,就好像皇帝只是她的一个傀儡——当然,这也意味着,皇帝和买活军,已经一而二、二而一了。
在买活军自己抛弃这傀儡之前,旁人也休想动皇帝一根毫毛。
只是一只手,太多变化,尽在其中了,皇帝从大宗家主,实在是每况愈下,一步步走到今日,连最后一丝独立性似乎都荡然无存,彻底地沦为了买活军的傀儡。
田任丘心中岂无感慨?他抬头轻轻看了皇帝一眼,皇帝的面色有些苍白,但神色却很镇定,甚至还对田任丘很亲切地笑了笑。
在这一刻,多年主仆形成的默契,早让他们充分地了解了对方的处境,对于彼此的动机更是洞若观火。
田任丘垂下头去,略带嘲讽地微微一笑,下跪的速度却很快,语气也很动情,“陛下!
何以相疑至此!
待罪臣田任丘,特请殿下发落!”
真是相疑么?如今已无人能说清了,就如同皇帝前些日子按兵不动,是否真的在酝酿着要一口气甩脱敏朝这个烫手山芋,也必然不会有答案一样——田任丘认为,莫须有这三个字,是很适合用在这里的。
或许,大概是有一点点的罢,然而,既然他能争取到买活军的支持,那么,皇帝必然也准备了一个能让六姐满意的计划。
在这个计划中,皇帝依然会兢兢业业地维持着北方的基本秩序,即便他大概是要累死在这个位置上,但,累死他一人不要紧,秩序仍在,敏朝衙门上下,仍然能维持运转,把国体双手奉上,会有多少人失去前程,失去生计?他们怎么可能会赞成皇帝的狂想呢?
皇帝是动不了的了,田任丘对此心知肚明,他同样明确的是,皇帝也动不了他。
不会有谁比现在的皇帝更清楚,没有臣民党羽,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话,那他就是个孤家寡人,连六姐交办的活计都做不了——田任丘没有圣眷也可以勉强度日,但皇帝没有田任丘,却是寸步难行。
越是在这样的时候,就越是要显示出自己的能力,越是让皇帝深信这一点,田任丘也就越有机会成为被皇帝继续选择和扶持之人。
所以他根本不怕暴露‘窥伺圣踪’,反而要来得越快越好。
按他对皇帝的了解,此番皇帝威信大失,必然要杀鸡儆猴,在京城惹出一番动荡,重新立起权威来。
田任丘一见到皇帝,见到他面上的表情,就知道自己大概已经安全了,余下的一切,不过是顺着做戏罢了。
唱好自己的角色,便可平安收科,静待下一折。
果然,风波诡谲的政治风云,令李继赓等局中人心惊肉跳、眼花缭乱,但在田任丘的高度看来,一切都自然而然,非常的明确。
皇帝似乎还真只是来京营视察的,对田任丘的请罪一说,反而不解,哈哈笑道,“田卿,何出此言?我昨夜是有一道数学题,实在解不出来,去使馆求教,又玩得起兴,索性通宵了,今早喝了两大杯咖啡,才想起办正事——你倒想到哪里去了?!”
义军都要打到京畿道了,皇帝还想着通宵达旦的作乐?听着简直就是十足的昏君,至于事实么……呵,只要他高兴,随他怎么说罢。
田任丘也不等皇帝叫起,自己行完礼起来,似乎松了一大口气似的,“如此——倒是微臣多心了,陛下,实则近日京畿情势危殆,陛下也不可一味嬉玩,不理朝政啊!”
两人眼神又是一触,各自分开,都是七情上面,唱念做打,只有眼神始终冰冷低沉。
皇帝对田任丘的劝诫似乎也听了入耳,“知道,知道,这一早不就到京营查看了么?谢团长也忧心局势,我便叫她一起,正好,你既来了,便遣人去传信,把他们都叫来,咱们就在这开个小会,把中原道乱军的事情,定下个章程来,点了哪位大将过来剿匪,谢团长回去就给辽东传信,让那位动身了!”
“遵旨!”
田任丘二话不说,返身就是下令,心中又是一声冷笑:营中议事,左右都是皇帝自己的京营亲兵,这是明摆着的鸿门宴,要来,的确可是需要一些勇气的,可不来的话,那就更是等于把自己的头颅摘下,做了孩子们的耍器。
就看谁敢来,谁不敢来,谁来得早,谁来得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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