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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什么玩笑,祖天寿骇然摇头,那模样好像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,袁元素道,“这不就是了,大家都不傻,这会儿跳出来,那就是陪葬的,可皇帝自个儿活得好好的呢,脑风都弄不死他,就是要陪葬,哪有死在人前头的?”
这话说得有些诛心了,似乎也透出了一些袁元素对皇帝的真实评价,祖天寿一时也有些愕然,望着袁元素说不出话来——这是个精细人,文人么,城府深,不是喝多了酒,一般不会轻易臧否朝廷,能说出’脑风都弄不死他’这样的话,还是在按理来说遍布了密探的京城,那是真少见了。
这是情发于中,不由自主了?还是说,在袁元素的判断中,皇帝已由高高在上的主子,变成了需要划清界限,显示疏远的人了?
祖天寿虽是粗人,言谈难免有些江湖气息,但却并不愚笨,一惊之下,低头琢磨起来,一时间倒是没接了袁元素的话头,屋内便沉寂下来,只有屋角小炉上,一壶热水翻滚时发出的汨汩之声,还有窗外隐约呼啸的秋风。
京城和辽地相隔虽然不远,但气候却是不同,辽地已经快入冬了,京城还在中秋,风并不算太冷,窗户也没钉严,透过窗缝,扑到两人身上,犹如是谁在幽怨的低语着,抚摸着他们的脸颊。
祖天寿不由得机灵了一下,喃喃道,“难道,这就是魔法迷人的征兆?”
他这话半真半假,算是对袁元素的话顺下来做的试探——不是要划清界限么?如今京中’魔法盛行’,辽军也被迷惑,似乎在情理之中。
但袁元素却严厉地看来一眼,摇了摇头,祖天寿有些愕然:文官都能被迷,怎么他们就不能了?
“文官手中无兵,无足轻重!
一般的武官也罢了,我们辽军,手中个个都有庄子,军户哪容得下丝毫的含糊!”
被魔法所迷者,时机恰当也可以被解救出来,这是一个进退两便的借口,若非如此,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散播开来了。
但袁元素的话说得半点不假,祖天寿也灵醒过来——来也可以,不来也可以,听其自便,这里的重点在于’自便’,忠心必须自发于内,没有任何外力相加,否则,六姐怎么放心让你继续掌兵?!
他明白过来了,“我们这是——要写表劝进啊!
对,我们既然都进京了,不正该联署劝进吗?!
此事,此事便合该由——”
祖天寿热切地望向袁元素,却是在袁元素平静的表情中,仿佛踏了个空一般,讪讪然地冷静了下来:在祖天寿看来,此事当合该由袁元素出头,他来奔走,但再一想,劝进这事儿,是要上史书的,附和着在新朝为官也好,和皇帝划清界限也好,都不如上表劝进这一步迈得大。
别说袁元素这个读书人了,就连他这个莽夫,想到这里,不也不也。
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,其实,敏朝的覆灭绝不是什么意外变故,所有人都知道,这不过是时间问题,而那一个又一个的变化,更是早已发生,前后对比的鲜明,是完全无法忽视的。
可,正因为有了这么多变化,朝廷也还是能勉强维持运转,也难免让人陷入错觉,好像朝廷依旧会这样永远存在下去,永远如常,真到了这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的那天,惊叹的,难以接受的,不是它崩溃的速度,而似乎是一种熟悉的生活,所消失后,带来的非常不舒服的感觉,好像自己的过去,也随着敏朝而永远的失落了,虽然人还活在世上,但归宿已失——好像是一棵树,长到一半,却没了根基。
失国之人,就是这样失魂落魄么?犹如其子失母一般,就算身子骨无恙,但心中的不舍和怅惘,却也令人凝眉——这也是袁元素和祖天寿都是辽东边将,关于在严寒中求生作战,早就历练出来了一副钢铁心肠,还有那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庙算决断,才不至于被这种冲动左右了行动,这要是换成个容易血涌上头的莽夫,说不准都会脑袋一热,揭竿而起,反对皇帝禅让,敏朝彻底灭亡,宁可自杀身殉,也绝不会活在那截然不同的世界之中。
便是一听闻六姐召见,觉也不敢睡,立刻就通宵赶路,可谓是识时务到了极点的袁、祖二人,尚且也还是受了这股情绪的牵绊缠绵,谁也不愿去联络上表,四目相对,都是看出了心中的复杂情绪,以及因此产生的,对皇帝的迁怒——哪怕明知不敌,如果皇帝奋发抵抗,斗争到底,没准他们也会跟着轰轰烈烈上一把,为忠孝而亡,马革裹尸,未必不是大丈夫最好的归宿,可偏偏,这是个古今无双的败家子儿,败家且不说,命还真长真是,连脑风都弄不死他!
天竟还让他活着,还蹦跶着继续给祖宗牌位挖土,敏朝气数已尽,这也算是最好的证据了!
?“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啊!”
思前想后,也只能如此浩然一叹了,“今日灭亡之速,细思之下,前因早伏,桩桩件件,都是败亡之因,只是在当时来看,又是不得不为,这也是莫可奈何之事!”
“唉!”
因为六姐不喜,进京后,大家不敢喝酒,只能互相敬了一口浓茶,却是越喝越愁,袁元素也是说出了自己今日这般多愁善感,最根本的原因,“宗庙倒塌,基业全无,天翻地覆的,又何止是他未家一家?天寿,我们的好日子,没过几年,怕也是要到头啦!
如今草原一统,华夏混一,这天下尽入军主之手,疆域最远到了北海之畔,辽东一线,反倒成为内陆了,难道还需要军屯守边么?我们为了那些庄子,呕心沥血了这些年,却不知道将来如何是好——难道,解甲归田,回老家去做个农夫,了之残生么!”
虽然语气不重,但这话却是越说越诛心,仿佛更是挑破了一层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幻觉——辽饷开征,迄今都已经有数十年了,边将足足换了两代人,很多人都早已习惯了辽东边境重兵防守的事情,就算没了战事,但军屯还在,而且饷银还在拨给,更是让人认为,这样的日子应该会永远持续下去。
就算将来有一天,辽饷不给了,只有常规的饷银,但军屯总还是在的,总能源源不绝地给边将带来财富——说实话,这几年来,他们的日子是非常好过的。
又有朝廷的银子,又有军屯的产出,还有买活军的销路,虽然说军屯草创,也花了不少心力,他们也不敢盘剥军户太过,害怕他们跑到开原去,但毕竟结余肯定是有的,这结余在朝廷来看或许不多,但集中在一家人手中,足以让他们成为巨富。
要不然,这些无利不起早的边将,为何会对自己的田庄如此热心,这么关切药材的产量?这可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!
如果皇帝禅让之后,六姐让辽军移镇,或者说,杯酒释兵权,让他们都回老家去,那——那该如何是好?这是他们能接受的改变么?光是想想,祖天寿都是血脉偾张,面色紫涨,他猛然一拍桌子,似乎有什么豪言壮语,就要这样怒不可遏地脱口而出!
袁元素也是眉头微扬,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等他回话——可偏偏,这话终究是没出口,就眼见着祖天寿的脸色,一点点重新平复下来,那股怒气,仿佛是变戏法一般,一点点被什么人抽走了似的,到最后,只化为一声含糊的叹息,祖天寿似乎是心灰意冷,摆了摆手,叹道,“我老啦!
哎!
督军,我是真老了,提笔忘字,想说什么,怎么突然就忘了!
我便跟着你干吧,你要做什么,我跟着摇旗呐喊,咱俩一条道儿走到尽,反正,我信你袁兄坑不了我!”
“老弟弟!”
这样的表态,如何能让袁元素不大受感动?这要不是没酒,两人非得就着这句话再喝三碗不可,饶是如此,也是把臂言欢,互相拍着肩膀,激动了好一会儿,这才分开落座。
祖天寿借着拭泪的动作,从衣袖底下瞟了袁元素一眼,见他也正举袖拭面,似乎是真的动了感情,也是在心底暗骂道,“老狐狸,尽是挑唆我出头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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