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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不妨碍自身生存之时,其实追究过多反而容易遭殃,即便是众神之王的宙斯,也要受他的女儿们、三个命运女神的制约。
将神明是否存在的问题放置一旁,我把它当作是某种隐喻,姑且将命运拟作实体,她既已决定便不更改,殊途同归,而预言是她的一个小小的捉弄的把戏,凡人自作聪明试图逃开命运,却往往将自己送上绞刑架。
公爵与我持不同意见。
他生性执拗,不肯轻易圆融变通,这一性格特点体现在众多地方,对预言的看法就是其中之一。
他相信预言的存在,却不肯向它妥协让步,他对待预言仿佛读史料,要从中吸取教训,不肯屈服,反而迎难而上。
“躲避危险,是懦夫的行径。”
公爵当时对我如是说,脸上带有一种不可捉摸的杂糅了不屑与傲慢的神情。
我们穿着猎装,立在在大片宽阔绿草坪铺成的靶场,他将手枪举在面前,眯起一只眼好瞄准枪靶,然后射击。
尚差一点不中靶心。
他放下枪向我低颔示意,“安德烈,你也来试一试。”
我那时学习射击虽满三年,可天姿平常,只能算差强人意。
在我试图瞄准的过程中他接着向我谈道,“那些巫师们自甘下贱,沦为魔鬼的爪牙,我对此不觉得有什么奇怪,毕竟人群就是有这样的贱种,置神明恩赐的性灵不顾,甘心做泥淖中打滚的牲畜。
不过那些预言,倒是不妨听上一听。”
我发出一枪,只将将七环,公爵看不过眼,从背后环住我,捉着我的手臂为我调整姿势,“我真该问问你的射术老师都教了你些什么。”
“老师挺好的。”
我答道,“我只是不太擅长肢体协调。”
于是他嘲笑我没有男子气概,我对此无甚意见,只有一个事实回敬,“可就这样的我是您选定的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。”
他不肯理我,教我又发出三枪,大约都在八九环之间,才肯收手,我为了向他表示顺服,接上之前的话头,“您是怎么看预言的?”
“可以假定成未来的一个可能性。”
他轻描淡写地说,“不过为尚未发生的事情感到害怕就太荒谬了,或者说恐惧本身就是种荒谬的情感,既无用处,许多时候又只能拖你的后腿。”
后来我们就这个话题谈论了一些,大多数是公爵进行发言,我偶尔附和,全程聆听。
现在想来,似乎那么些年我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没什么变化,他总是那个思想的输出者,我是受影响者,只是或许,我偶尔会掠过的一个念头,尽管不情愿,在潜移默化里,他远比意识到的受我的影响更多。
不是说表面上他如何赞同我的言语,而是在于很多场合,在我还未将自身所想坦白,他已经明了,并无意识地受我的思想影响。
他就曾语气古怪地对我说过,他捉到一伙盗贼,通通下了大牢,虽然平均每人要坐上三四十年的牢,好歹命都还在。
我过了一会儿才理解过来,他的意思是这些人放在以前捉到后全都当场诛杀,连这个苛刻的活命机会都没有。
公爵有时会向我明白地抱怨,我的存在让他变得软弱。
我当然没法理解是何时发散出这个功能的,每次听他说话,我鲜少反驳,基本不表达自己的意见,他却蛮不讲理地责怪我:“都怪你一直看我。
你虽然不说话,我却能完全读出你的念头。”
我张口结舌,只能认下这个罪过。
公爵一向看我不惯,觉得我对人过于温和,日后难免吃亏,这对他来说无非又是一个我缺乏真正男子气概的表现,公爵对此感到失望气恼,既责备我,又责备教我的老师们,认为那些读书人“弄乱了我的脑子”
。
他充当我生活的话事人,高高在上地决定我的一切发展,我内心虽基本不乐意受他的掌控,有时碰上悬而未决的问题,第一个想到要询问的难免是他,然而想及他终日里的忙碌,我决定最好不以琐事打搅他,当我这样做时,他反而以为同他疏远,而对我大为光火。
公爵对白色有特别的钟情,这显而易见,他喜爱赞美纯粹而无暇的事物。
白色建筑,白色雕塑,白色花朵是他所喜爱的,同时还有白裙的少女,白衣的孩童,冬日里的落雪,他也偏爱浅色眼珠的人。
在我的猜测里,这份异常执着的钟情多半与宗教相关,他的宗教中神着白衣,神使白翼,信徒又是神温顺洁白的羔羊,这对于他必然有某种精神上的指向意义。
是的,即便这许多年他不断教我神学,我依旧无法信仰,虽然亦不妨碍我在他面前伪装成如他一般虔诚的信徒。
然而偏爱白色没有更改他对红色原始恒有的热爱。
偶尔,公爵会跟我描绘雪后的狩猎,鲜红血液泼洒在白雪上,炽热的色彩冲撞,那场景再美不过。
还有婚礼上的葬礼,出生时的死亡,公爵觉得这些悖论多么美妙,人类都应该在这样纯粹生存与毁灭的碰撞前顶礼膜拜。
他对纯粹的美的追求中藏着一点自毁的影子,这无疑是很危险的,无论对别人还是他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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